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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面专访:一份特殊的礼物 女儿的心跳

发布时间:2017-04-17  来源:央视网  字体大小[ ]

  2017年3月30日,浙江的这位母亲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,一段心跳的音频。正在跳动的,是她女儿的心脏,而她的女儿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。当时,女儿的心脏移植给了另外一个人,伴随着这段心跳的音频,还有受捐者通过红十字会发来的一封感谢信。
 

  原标题:面对面专访:一份特殊的礼物 女儿的心跳

  央视网消息:2017年3月30日,浙江的这位母亲收到了一份特殊的礼物,一段心跳的音频。正在跳动的,是她女儿的心脏,而她的女儿已经在五年前去世了。当时,女儿的心脏移植给了另外一个人,伴随着这段心跳的音频,还有受捐者通过红十字会发来的一封感谢信。

她写给你们的信是这样写的,捐献者家属你们好,你们做出伟大的决定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,你们给了我第二次生命,我们一家人对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和崇高的敬意。

记者:您听到女儿心跳声的时候?

文文母亲:疼的。

记者:疼?

文文母亲:这里疼的,心脏疼的,很痛的。当时做这个决定,肯定很难很难,因为我们农村里的风俗,人走了,要整个的,农村里的习俗。

记者:不仅仅是农村,哪儿都是一样的。

文文母亲:再一个就是文文毕竟是我的女儿,我自己的小孩,我的心肝,舍不得把她这么弄。

对于这位母亲来说,女儿文文是她永远的痛。她原本有一儿一女,也就是文文和她的弟弟,在浙江的这座县城,丈夫做泥瓦工,她自己当保洁员,夫妻俩边打工边照顾两个孩子读书,日子过得清贫却宁静。2011年9月,也就是文文刚升入当地重点高中没几天,宁静的生活被彻底打破,16岁的文文生病了。

记者:得了什么病?

文文母亲:她得是胶质脑瘤。

记者:脑子里头的。

文文母亲:头脑里有一个瘤。

记者:绝症?

文文母亲:是的,是绝症,我到北京看了,说是胶质脑瘤,看不好的。

记者:以前孩子好吧?

文文母亲:她自己乐观,我觉得她是一个很乐观,很追求梦想的一个人。

记者:女儿发病了以后,病情很快是吧?

文文母亲:这个经过,这个病我文文受尽了折磨。

记者:孩子更多的时候,是在医院还是在家?

文文母亲:开始半年在医院,反正一开始一个月都在医院,杭州、北京,他们说杭州看不好,我说文文我带你到北京,我们到北京去,肯定可以看得好。

从来没有离开过县城的一家人,为了给女儿看病,毅然来到了北京。他们吃住街头,等了十多天,终于挂上了医院的专家号,然而,专家诊断过后,给出的,却是让他们绝望的结果。

文文母亲:他当时就叫文文出去一下,跟我跟她爸爸两个人说,他说带女儿回家,她想吃什么,你就买一点给她吃一下,我说我女儿想住院,我说能不能帮我安排进去,我说我女儿想开刀,那个医生说,你要开刀,我明天可以帮你安排开刀,但是这个病,胶质脑瘤是一个马蜂窝,他说你一去碰它,扩散得更快,她更痛苦,他说这个病痛起来的时候,墙都要被她撞破。

记者:你觉得这个医生,他实际上就是非常委婉,告诉你孩子没救了。

文文母亲:是的。

记者:你承认吗,你心里愿意你承认吗?

文文母亲:不愿意。

记者:你为什么不愿意听医生的,因为到了医院,应该说就是顶尖了。

文文母亲:不,我想某一天,万一有奇迹发生,万一有奇迹发生。

希望奇迹发生的一家人,带着文文又回到了县城的儿科医院,在病情继续加重、走投无路时,他们还寻过偏方、找过江湖郎中,原本收入不高的他们四处借钱,到2011年底,为女儿看病已花费20多万。

记者:如果你听了医院的医生呢,可能你女儿在生命的最后,可以过两天好日子,但是你又让她吃了那么多的药。

文文母亲:是的,那个药很苦很苦,她每天喝到一半,她整个人都要晕。

记者:晕?

文文母亲:晕,就是太苦了。

记者:要吐是吧?当女儿真走了以后,你对这段后悔不后悔,对这段选择,让女儿喝了那么苦的药。

文文母亲:我不后悔,我想某一天有奇迹,我就在盼望有奇迹的。

等待奇迹的母亲并没等来奇迹的发生,文文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。

文文母亲:我文文生病以来,她双眼你没有看到,她很无奈,她很想活下去,她求生愿望很强的。

记者:女儿的眼睛是什么,你读出来的是什么?

文文母亲:我有时候她坐在那里,我在那里洗菜,我看到她的眼睛,她呆呆地待在那里,我就知道。

记者:你不敢看吧?

文文母亲:她喜欢看一本哈佛大学的书,我以前不知道哈佛是什么,我文文看它,在生病的时候看,她跟我说妈妈这哈佛大学,是最有名的一个大学,所以我说我从她的眼睛看到,她求生的愿望很强。

也就是这段时间,文文的母亲有了一个想法,在女儿身故后,把她的有用器官捐献出来。

记者:您以前听谁说过?

文文母亲:没有听谁说过。

记者:那怎么会想到这一点?

文文母亲:我以前在交警队里搞卫生,他们领导办公室有报纸的,有时候我偶尔看到过有一篇,那时候在江西,有个人在挖土方,有一个小孩掉到水里了,他的爸爸把他抱上去抢救的时候,抢救不过来了,那个小孩是两三岁,他当时就把儿子器官捐献了,当时我在办公室看,我自己哭了,当时我没有想到,这个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的。

记者:但是当时为什么,您对这件事情印象这么深?

文文母亲:我文文一路走过来,一路走过来,就像农村里你生这个病,生这个绝症,比如说癌症,当时农村里很怕,躲开你,怕你这个病会传染。

记者:躲着你们?

文文母亲:对,因为怕这个病传染给他。

记者:但是脑子里面的病,怎么可能传染。

文文母亲:农村里他怕传染,再一个我文文觉得自己很孤单,后来我文文学校的老师、同学,星期六就会有几个小女孩,来陪我文文,所以我文文到星期五晚上的时候,她就很开心,妈妈明天有好多人来陪我,她就很开心,后来这个事情传到爱心协会,爱心协会有一些志愿者经常来,知道我文文这个事情,他们也经常到我家里来陪文文,反正他们一来文文就很开心,她就很开心,那时候笑容我就看到,所以说我文文走的时候,我想既然这么多人来关心我文文,我想把文文,去救那些想活下去的人,这个也是我文文在的时候,她那种眼神,她想活下去。

到了2012年4月份的时候,文文已出现昏迷的状态,每当她清醒时,妈妈都想把捐献器官的想法告诉文文,但每次都欲言又止。

记者:为什么不愿意去说?

文文母亲:文文怕我做妈妈承受不了。

记者:您怕什么?

文文母亲:我也怕,她毕竟是一个小孩,她毕竟是一个孩子,16岁,还是一个孩子。

记者:这层窗户纸,你们母女俩是没有捅破?

文文母亲:没有捅破,其实我文文自己也在想这个事情。

记者:您怎么知道的?

文文母亲:我女儿的心我懂,她有一次跟我说,妈妈学校里报贫困学生补助,我没有报,我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了,我说好的,我说你想怎么做,你就怎么做。

记者:其实她有资格去申请?

文文母亲:是的,她有一次说学校里捐款了,她说妈妈,我上个星期六采的茶叶钱,我全部捐掉了,我说你自己有数的,你自己做就好了。

记者:有没有跟爱人商量?

文文母亲:没有,一直到文文已经昏迷了,我才跟她爸爸说,当时她爸爸说文文要痛的,文文要痛的,我说不会痛,要等到文文完全走了,完全呼吸没有了,走了,我才做。

2012年5月17日,文文病情恶化、深度昏迷,她被转至浙江大学附属第一医院重症监护室。就在病房的外面,文文的妈妈向医生说出了想捐献文文器官的想法。

文文母亲:我其实早两个月就想到了,但是我一直不敢说,我怕我到时候做不到。

记者:也就是说,你对自己并不完全自信?

文文母亲:对。

记者:也许会改主意。

文文母亲:对,我怕我做不到,所以我不敢说。

浙江省红十字会迅速启动相关机制,并派专业人员来到了医院。在与红十字会的工作人员进行沟通的时候,对方多次提到,根据相关原则,我国器官捐献是自愿无偿的。

记者:他为什么要强调这句话?

文文母亲:他当时以为我是农村的,不懂。

记者:你听到这个话,你觉得被冒犯了吗?

文文母亲:反正我是农村的,也不懂,他这么说,我跟他说我知道。

记者:你心里面不高兴吧?

文文母亲:对,我心里不高兴,我说我知道的,我说知道这个是无偿捐献的,但是我说我有要求的,我有两个要求的,我说第一个,把我文文捐给小孩,去找小孩,第二个就是到农村里去找,找困难一点的。

记者:为什么是这两个条件?

文文母亲:因为我是农村出来的,从杭州到北京去,到江西,反正我们没住过旅馆,都是住在医院门口的,一个困难的人,家里人生病是很困难的。

记者:农村你理解是没有钱,所以你把条件设定在农村。

文文母亲:对。

记者:为什么是孩子?

文文母亲:孩子就是希望,就是整个家庭的希望,一个小孩没了,你整个家就垮了,因为我体会到的,体会这个经历的。

2012年6月11日,文文的生命就要走到了人生的最后时刻。中午时分,她的心脏虽然还在跳动,但医生宣布已经脑死亡。虽然那些天红十字会和医院都在极力寻找满足文文妈妈要求的患者,但始终没有在农村的患儿中找到配型成功者,红会的工作人员把这一情况告诉了文文的母亲。

记者:您理解他跟您说这句话的意思,实际上就问您还愿不愿意捐?

文文母亲:是的。

记者:但是他没有明着问?

文文母亲:是的。

记者:那您当时怎么想?

文文母亲:他说这个是需要配型的,他说还有一个就是,你文文的心脏,有一个人在等着你文文的心脏,当时我没有想到把文文心脏捐。

记者:你想的是捐什么?

文文母亲:我想的就是,文文心跳全部停止了。

记者:然后把她的脏器都捐出来?

文文母亲:对。

记者:还有眼角膜?

文文母亲:对。

记者:心脏没有在考虑范围之内?

文文母亲:没有考虑。

记者:为什么?

文文母亲:我也不知道,反正我就觉得我们农村里,我也没有文化,我就知道我文文心跳停止了,我再做这个事情。

记者:但是如果要是把心捐出去的话,那就意味着心还跳,就得捐出去,这你能不能接受。

文文母亲:当时很纠结,当时我脚都在抖,当时他跟我说,他说有一个人,在等着你文文的心脏,他说文文妈妈,今天决定权就在你的手上,如果你现在不捐,他说也可以的。

等待健康心脏的,是家住余杭的这位女士。当时,62岁的她已经被肥厚性心肌病困扰了5年,饭吃不下,觉睡不着,病危通知书就接到过9封,如果没有健康的心脏做移植,她随时都会离开人世。

受捐者吴女士:寿衣都准备好了。

记者:虽然您在等待,但是心里面已经放弃了。

受捐者吴女士:等是想等,等这个事情,想,等不到心脏,等不到。

非常巧合的是,在众多等待器官的患者中,只有这位这位老人和文文配型成功一边是自己仍有心跳的女儿,一边是急需等待救治的陌生人,文文妈妈在煎熬的抉择中,度过了人生最漫长的三个小时。

文文母亲:当时很纠结的,很纠结的,那个医生说了这样一句话,他说如果你不捐,不签字,他就说那个人就没了,找不到这么配型的心。

记者:这句话对您的影响有多大?

文文母亲:当时心里很难过很难过。

记者:可以说不?

文文母亲:但是那个医生说,那个人就没有机会活下去了。

记者:但是那个人跟你没关系。

文文母亲:我不管她跟我有没有关系,反正她就是一个人,她肯定想活下去。

记者:你怎么把自己给说服了?

文文母亲:我就觉得,我文文,只有这样做我文文才活下去,我文文心脏还在跳,救那个人的命 那个人活下去了,反正我也没有多想,当时我就签了。

三个小时的抉择之后,文文的母亲在《中国人体器官捐献登记表》上签下了她的名字,无偿捐献出女儿的心脏、肾脏、肝脏以及眼角膜。

记者:签完了心里怎么想的?

文文母亲:难过,难过当时。

记者:手得抖吧?

文文母亲:脚抖。

记者:脚都抖?

文文母亲:那种体会,当时那个体会,我五年了,我还体会得到,这心情,难过。

文文捐献出的器官,除了让这位家住余杭的老人获得新生外,还让另外3名患者重燃生命之火,让2位失明者重见光明,这让文文的母亲非常欣慰。她感觉,女儿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活着。然而,带着失女之痛从医院回到家乡,相亲们给予她的,却是指责和不理解。

文文母亲:当时你这个经历,碰到很多很多的,一言难尽,很难很难,有人说你这么狠,包括我文文的弟弟走出去,人家说你妈妈真狠,把你姐姐眼睛都挖掉了,今天姐姐要回家找眼睛来,害得我儿子跑回家,吓死他,哭了,他说妈妈人家都说你狠,说姐姐今天回家找眼睛,出来人家都说,几百万,肯定拿来卖了,拿来卖了,不可能说无偿捐献,这个妈妈肯定是为了钱,把女儿卖了。

记者:卖了。

记者:说闲话的多?

文文母亲:对,压力那么大的时候,我有的时候扛不住了,我跟她爸爸说,家里没有农药,有农药我想喝了,我老公说你喝我也喝,还有一个儿子怎么办。有时候在想,这就是我的命,会经历,我不需要自己过得怎么样,怎么样富裕,只要我两个小孩,平平安安那该多好,可是这个就是如果了,没有如果了。

几年来,文文的母亲在世俗压力与思念女儿的情绪中挣扎,接受心脏的这位老人,却一直对那位捐献心脏的少女和其家人心怀感恩。根据器官捐献的规定,受捐者和捐献双方是“双盲”的,他们互相不会知道对方的信息。为了表达感谢,每年的清明节,老人都会为自己身上心脏的原来主人祈祷,今年,她想用不一样的方法表达感谢,她在医院录下心脏跳动的声音,打印出心电图,并向浙江省红十字会和媒体求助:“我不能和女孩家人见面,就用这颗心脏的声音和图像告诉他们,他们的女儿在我这里过得好好的。”

虽然不识字,但老人还是用拼音写下了“谢谢”两个字,这份礼物,让分别5年的母亲和女儿,以一种特殊的方式重逢了。

记者:当五年以后,这个心跳回来的时候,您什么感觉,会不会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感觉?

文文母亲:真的是没有想过,五年了,还能够听到我文文的心跳声,没有想过,我觉得我女儿,好像这个生命,她还活在这个世上。

记者:如果说听不见,就想象着。

文文母亲:想象着她好像在哪儿打工,在哪个地方活着,我有这种感觉的,她还活在这个世上,但是就是说我不能跟她见面。

记者:梦里梦见过吧?

文文母亲:梦,做梦的时候,经常做梦的,经常做梦,我文文还带着她弟弟在家里,经常做梦,醒来一看,漆黑的,原来是一个梦。

记者:把手机音频给您了吧?

文文母亲:音频没有给我,县里红十字会领导的手机上。

记者:就听了一下啊?

文文母亲:听了一下。

记者:为什么不要过来,能老听着啊?

文文母亲:反正觉得,对我本身来说文文没了,当我听到那个声音,跳得那么有力,她还活在这个世上,我就感觉到很好了,很满足了。

记者:我在猜想,如果您有这个录音的话,在自己的手机里,当你很想她的时候,可以听听,为什么不要过来呢?

文文母亲:可以说是不敢听,我看到有时候路上走着,看到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,跟她妈妈走路的时候,我就想到我有一个女儿,但是我有时候一个人静下来,一个人在家里的时候,其实说句实话,我很想听,也想听到文文这个心跳声,她毕竟是我的女儿,我有一种幻想,但是没有要回来。

失去女儿的伤痛,也许一辈子都难以抚平。但让文文母亲感到欣慰的是,现在周围人对她的风言风语已经基本没有,更多的是对他们一家人的善意关心和帮助。文文是当地第一个器官捐献者,继文文之后,他们县已经有11人捐献了器官和遗体,52人成为器官捐献登记志愿者。

中国视频新闻网摘编亓淦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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